[人界]

“大伯伯，你真的要走嗎？”

帕恩斯達特慈祥地笑道，“大伯伯也有自己的家啊，而且受了你們那麽長時間的照顧，怎麽好意思再打擾你們呢？”

小女孩拉著他的衣角，“茵茵舍不得大伯伯走。”

“茵茵，不要任性，大伯伯有自己的生活。”婦女把自己的女兒拉到身邊。“那麽，請你一定要保重。”

“謝謝您們照顧帕恩斯達特大人！”弗蕾妮深深鞠了一躬，三人就此離開了這塊群山峻嶺之地。

“大伯伯，還有大姐姐和大哥哥，一定要再來玩啊——”身後，小女孩的聲音回蕩在山峰之間。

卡澤爾這些天真叫煩悶。被艾蕾娜困在這城堡裏一步都不能外出，別說去找弗蕾妮了，連吃飯都是問題。雖然廚房裏還有不少剩餘的食物，但實在吃不慣，可是在難吃和饑餓之間，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地選擇前者，硬著頭皮吃下去了。

“可惡的魔族，連飯菜都那麽難吃！”卡澤爾咒罵著，雖然明白磨破嘴皮子食物也不會變得可口起來，但還是仍不住這樣罵。

但是，食物也是吃盡的一天，眼看著櫃子裏的東西越來越少，卡澤爾不得不開始認真考慮逃脫的方法了。

而就在這時，不應該會響的門鈴卻響起來了。卡澤爾困惑地皺了皺眉。

希望不要是這屋子原來的住戶，也不要是認識這家人的人，我可不想被當成小偷。抱著這種想法，卡澤爾小心翼翼地來到玄關把門打開一條縫。

“卡澤爾大人。”

還沒能看清人影，卻聽到這麽一聲，那聲音的主人正是弗蕾妮。

卡澤爾做夢也沒想到，這些日子一直不同意跟自己走的弗蕾妮居然會自動找上門來。欣喜之餘，他卻突然發現門口的氣息除了她和她那個丈夫，還有一個，而那個氣息雖然有些變化，但是卻是自己記憶中的……不可能！他已經死了！

猛地拉開門，弗蕾妮和沃格裏茲站在那裏。卡澤爾倒吸了一口氣，那兩人的身後站著的，分明就是帕恩斯達特。

“帕恩斯達特……閣下……怎麽會……”卡澤爾連連倒退了幾步，故事書中人見到鬼大概就是像現在的卡澤爾這樣吧。

“卡澤爾大人，能打擾您嗎？”弗蕾妮見卡澤爾遲遲沒有動作，終於發問了。

“是，當然，裏邊坐。”

說是裏邊坐，但會客廳實在沒有能讓客人坐的地方，卡澤爾只得把他們帶到二樓的臥房。帕恩斯達特一路上默不作聲，但卻是對會客廳的模樣暗暗吃驚，而另外兩人在吃驚的同時，也大致明白了在這裏曾住的是誰，又發生過什麽事。

四人對面坐下，卡澤爾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帕恩斯達特，心裏懷疑著，恐懼著，但同時還有幾分其他的滋味，他說不上來。

“卡澤爾大人，這位確實是帕恩斯達特大人。”弗蕾妮慢慢開口，柔和的語氣卻果斷地掃去了卡澤爾寄以希望的可能性。

“閣下……”卡澤爾開始盤算怎麽解釋當時所做的一切，是把責任全部推給弗蕾妮，還是……

“帕恩斯達特大人已經知道發生的所有事了，我全部告訴了他了。”弗蕾妮的第二句話又給了卡澤爾沈重的打擊。

“閣下，那都是事出有因，我是不得已才……”

帕恩斯達特看著弗蕾妮，僅僅幾個月的時間，這個原本柔弱卻變了這麽多，變得堅強了。又看看卡澤爾，那帶著野心的眼神中多了幾絲愧疚。

“卡澤爾，過去的事要後悔也無濟於事啊。”帕恩斯達特的聲音依舊祥和，“聽弗蕾妮說，你已經是代大天使長了，雖然有很多往事淵源，但還是應該恭喜你。”

卡澤爾擡起頭，對於曾經想取他性命的人，卡澤爾沒有想到帕恩斯達特會有如此反應，一時間不是如何應答。

“卡澤爾，現在不是計較你我間情仇的時候，弗蕾妮告訴我天界準備開戰了是嗎？”

卡澤爾的眼睛游走了一圈，半不情願地點了頭。為什麽會不敢承認，他也不明白，只是覺得帕恩斯達特一在面前，就像學生面對老師一樣，自己原先的氣勢全沒了。

“卡澤爾，其他的事我都能放手任由你去做，但惟有這事萬萬不可阿！”帕恩斯達特的表情難得地染上了嚴肅的色彩，使得他的威嚴更上了一層樓。

“但是，閣下，魔族實在欺人太甚了！不光雷從天使長，又把造物從天使長……！”

“有證據嗎？”帕恩斯達特不緊不慢地問出一句，立刻將卡澤爾的激動凝結，“真的是魔族所為嗎？”

“吉麥艾爾閣下在大天使長會議上親口所說，不會有錯的。”卡澤爾這樣回答，但腦海中的某一部分卻被帕恩斯達特的疑問緊緊纏住，吉麥艾爾只是這樣說，但從來沒拿出過有說服力的證據，他不會……

帕恩斯達特搖了搖頭，“吉麥艾爾嗎，唉，他是個有才華的天使，可惜太過偏激了阿。利欲熏心，會毀了一個人的啊。”

卡澤爾不語，吉麥艾爾的狂妄自己也親身感觸過，但他從來不認為野心是一種負面的欲望。

“那麽我這麽問你吧，卡澤爾，攻下了魔界後你又有何打算？”

卡澤爾楞著擡頭，“這……當然是將魔界變成我們天使的領地！”

“是將魔族趕盡殺絕騰出地方給天使住？還是派天使殖民統治他們？”

卡澤爾回答不出來，這些事他根本沒好好考慮過，一心只想著要攻占魔界，但究竟是為了什麽呢？因為自己看他們不順眼？因為自己認為天使才是這個世上應該存在的物種？還是因為自己想擁有能足夠誇耀自己能耐的功績？

“無論是哪種，總之魔族定要滅亡！”

“很抱歉破你冷水，”進來後就一直沒開口的沃格裏茲發了話，“如果真那麽容易攻下，2萬多年來為什麽沒有人有此想法呢？魔界的空氣根本不適合天使，不要說打仗了，連基本生活都很難維持。”

卡澤爾心中也明白這一點，但還是反駁，“那又怎麽樣，那樣的話就把魔界改造！”

“這個世界可是神創造的，哪能說改就改。”沃格裏茲繼續道。

“我不相信神的存在。”卡澤爾壓低了聲音，也許有些心虛吧，曾經是風禦主的他知道元素界，更知道那個光禦使的厲害，即使名義上不是神，那力量也足以稱神了。

沃格裏茲動了動嘴角，“我一直以為天使更信奉神呢，人類的書上都是這麽寫的。我可是神的忠實信仰者。”要說沃格裏茲此時腦子裏在想什麽，自然是那強大美麗的加葭雅。

“卡澤爾，我明白你很想讓風系在天界展頭露面，但這條道路並不正確阿。”帕恩斯達特又說道。

“閣下！”卡澤爾莫名地激動起來，“為什麽我們風系就只能在後方替別人提供情報，把所有的戰績都讓給別人！”

話語一出，他註意到了弗蕾妮有些驚奇的目光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。難道這才使他那麽多年心裏的想法？為了想讓風系展頭露面，為了想爭取砍下敵人首級的功勞？

（虧你們還是負責收集情報的風天使呢，沒用！）

卡澤爾把頭別到一邊，不願承認這種想法。但那時吉麥艾爾的話確確實實地刺傷了他作為風天使的自尊，是阿，憑什麽自己就要讓著別人。

“卡澤爾大人，不同的天使有著不同的使命，正是有了風天使才能及時提供情報不是嗎？”弗蕾妮說道，不同屬性有不同屬性的專長，這是不變的真理。即使他們禦使之間也有這樣的區別，雖然一次也沒這樣使用過，但一旦需要聯合起來戰鬥，光是統帥，火與水負責攻擊，風與地則是負責防禦支援。再分細一點的話，火是一心進攻的突擊者，水則偏重戰術，有時也可以充當光的參謀，風是情報人員和醫療人員，地則是專門負責防禦。

“卡澤爾，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。齊凱特告訴你們那場悲劇了吧，五千年前的人類。”帕恩斯達特說，“我知道你很難相信，但這是事實，因為我也親身目睹了那景象。”

卡澤爾低沈著頭，三人的話語和自己的思維混在了一起，他已經辨不出自己想說什麽，應該說什麽了。

“不要忘了，你現在是風系的代大天使長，你的一句話可是決定著所有風天使的性命啊。”

帕恩斯達特看著表情矛盾的卡澤爾，留下這樣一句話，眼前的年輕人臉上的色彩更加覆雜起來，那其中帶著躊躇的痛苦。

“那麽，打擾了，我們告辭了吧。”

II

[天界]

火天使領地的東南角，已經無人問津的花園殘骸，卻成了一對戀人的甜蜜之巢。那夜藉由夢境，雷克斯的記憶大門終於打開了，兩萬多年前的一幕幕如洶湧的潮水般沖向大腦深處。

什麽都想起來了，在森林的深處發現雅艾斯蒂蕾娜，與她親近嬉戲，第一次變成人形時的興奮，第一次用人的手指觸摸她時的溫暖，然後第一次與艾蕾娜相遇……

“艾蕾娜……”

“雷克斯……”

兩人相擁相抱，親吻著，哭泣著，久久不能分開。兩萬多年了，終於熬過來了，兩萬多年了，終於又相見了。

“雷克斯，你長高了呢。”艾蕾娜擦著眼淚，使勁地不使更多的淚水滑落。

“過了兩萬多年了啊，可是你依舊沒變，依舊是那麽美麗動人。”雷克斯吻著她的眉心。

“我哪比得上加葭雅大人。”

“不一樣的，雅的美和你的美不一樣的，你在我心中是唯一的，唯一的戀人。”雷克斯看著她，像要把兩萬年的份都補回來一般，“艾蕾娜，等這件事完了，我們回去讓雅給我們主持婚禮好嗎？”

艾蕾娜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般，擡起頭，新的淚光又閃爍了起來，“雷克斯，你是說真的？”

“嗯，”雷克斯紅著臉低下頭，“與你分別的時候就想好了，一見面就要向你求婚。”

艾蕾娜喜悅的淚珠流了下來，“嗯！”

“有雅給我們主持，別人一定會羨慕得紅了眼的！”

“嗯！”

終於安定下來，兩人在小木屋中過著無人打擾的日子，不過當然沒有忘記他們來天界的初衷。而就在那幾天，發生了一連串戲劇性的變化。

帕恩斯達特在弗蕾妮他們家中住了幾天，最終打算回去天界。他的回歸給風天使們帶來了不小的震驚，過了那麽長時間，所有風天使都已經默認了他已經身亡這一說法，突然出現自然成為了話題的中心。許多受過他照顧的小天使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來看望他，把他的私宅圍了個水洩不通。聽聞他是在人界養傷，各種滋補營養品更是源源不斷地送來。

風天使長期負責後方情報，精通治療魔法，經常被認為是天界最善良的系別，因此反戰的天使更是多得數不勝數。帕恩斯達特也是這一方陣營的，他的歸來給反戰派帶來了莫大的信心。可是出乎他們的預料，帕恩斯達特卻再也沒有領導風系的打算。

“我已經老了，一切交給卡澤爾吧，他是現在的代大天使長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帕恩斯達特溫和地笑了笑，“放心吧，我相信你們的眼光，也相信他。”

風天使們焦急地看著慈祥的帕恩斯達特，他們心急如焚，因為三天後的大天使長會議上將對出兵之事最後表決。

痛苦的不只是他們，依舊在人界的卡澤爾也在苦惱著。以前那麽堅定的想法，卻被帕恩斯達特弄得如此搖搖欲墜。他開始不明白了，自己做的一切難道是錯的？看到帕恩斯達特還活著的時候，他除了恐懼他的報覆外還有什麽情感？慶幸嗎？當初吉麥艾爾對帕恩斯達特的輕蔑諷刺在他心中產生了什麽情感？不滿嗎？憎惡嗎？他所做的選擇是正確的嗎？帕恩斯達特原諒了他，可是如果他的選擇令更多的風天使喪生，他們會原諒他嗎？五千年前的事不是危言聳聽，這個事實他再清楚不過，所以他還要冒險嗎？

三天很快就過了，大天使長們聚在了一起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個空著的座位。卡澤爾還是缺席。可是，表決仍然按時開始了。

吉麥艾爾讚成，同時代表卡澤爾投了讚成票。法伊拉讚成。

齊凱特反對。夏維反對。

三對二。

眾人的視線下，潔歐莉斯開口了，“吉麥艾爾，拉娜從天使長遭魔族毒手一事，確是事實嗎？”

吉麥艾爾用他的堅定的點頭說明了他超群的演技。

“那麽，我也同意開戰。”

四對二。

吉麥艾爾嘴邊浮起了滿足的冷笑，一切還是聽由了他的安排！魔族，等著吧！加葭雅，你就等著將你的血塗上我的劍吧！

齊凱特嘆著氣搖著頭，事到如今，他已經無能為力了。帕恩斯達特阿，你回來了為何也不來阻止這些年輕人呢！

夏維的眉頭已經擰成了“川”字，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。最近在他的領地裏有時能感到一股虛無縹緲的氣息，淡淡的幾絲卻令他心頭直冒冷汗，難道這就是前兆嗎？

“那麽，各位，我先行一步去備戰了。”吉麥艾爾微笑著說，轉身正要離開，屋內突然卷起了旋風。

旋風漸漸猛烈起來，風眼中心人影慢慢顯現，那正是不知去向多時的卡澤爾。

風停了下來，卡澤爾累得幾乎趴在了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。一口氣從古堡瞬移到此，花費了他大量的魔法力。原以為會將自己死死困住的古堡結界，沒想到卻故意留出了通往天界的道路，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費了全身的力才趕在會議結束之前到達了。

“卡澤爾，你怎麽了，去了哪裏了？”上前把他攙扶起來的是齊凱特，將他放在椅子上後給了他杯茶。

卡澤爾已經顧不上這些了，開口就問，“已經……表決完了嗎？”

齊凱特艱難地點點頭。看著他的表情和吉麥艾爾趾高氣昂的樣子，卡澤爾已經明白了。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，他並沒有表露出欣喜，反而有些臉色蒼白地問，“如果……如果我反對的話……”

五雙眼睛聚了過來，吉麥艾爾氣憤地責問，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！”

“我……只是想通了，不想讓風天使因我而死。”

卡澤爾的回答令齊凱特異常喜悅，拍著他的肩告訴他，“現在三對二，你反對的話就是三對三了！”

卡澤爾點點頭，心想著終於趕上了。

三對三，六個系別均等地分成了兩派。而當這種情況出現的時候，將會在下一次會議時重新表決，而雙方必須拿出足以堅定自己立場的證據。

“好了，”齊凱特宣布，“那麽十天後再進行表決，請各位將支持自己力量的證據帶來吧。卡澤爾，帕恩斯達特回來了，他一定非常想見你。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吧。”

卡澤爾心中一陣苦笑，正是因為知道說服了自己，能使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，他才那麽放心地回到天界來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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